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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个男人,一只鸭子

          我下了地铁,就到了被称为赫尔辛基“下只角”的加里欧区。一个妓女在车站内晃来晃去,高跟鞋敲得地面得得乱响;两个流浪汉坐在台阶上,神情木纳。很难想象现任的芬兰女总统塔丽亚·哈罗能就来自这个地区。这好比我们在上海时议论某个名人是从大杨浦出来的。

          然而我要采访的芬兰赫赫有名的画家嘉以·斯旦弗(Kaj Stenvall)也居住在这个区的某幢老房子内。这个名字对大多数芬兰人来说十分耳熟,如果你再补充说就是那个画唐老鸭的,每个人都会恍然大悟道,是他啊,那只鸭子太可爱了。

          这就是斯旦弗,多数人把他和这个迪斯尼的卡通人物相联系。尽管斯旦弗笔下的老鸭和他那卡通表兄不尽相同,但流行文化的强大映射力令斯旦弗自己也无法躲避。事实上,从少年时代起,他就一直是个忠实的流行文化追随者。在他的早期作品中,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美国波普艺术的影响;在他后来为他的老鸭设置的各种情景中,你可能会发现一些似曾相识的电影场景,尤其是来自好莱坞三十年代的黑白片。甚至,你会发现麦当劳的标志被他当成了眼镜架到了老鸭的鼻子上。

          这种幽默也是有些人不喜欢他的原因。传统势力认为他只是个投机取巧的卖弄者。尤其是当他把老鸭作品设计成一系列实用的明信片,笔记本和日历等商品后,更被当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商人。然而斯旦弗对此十分坦然,在过了漫漫二十几年近乎隐居的乡村生活之后,他似乎清醒地认识到在如今的世道,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艺术家等于不存在。

          传统艺术观念中,艺术的价值,或者说视觉艺术的价值在于其独特性。而斯旦弗的艺术价值在于一系列相近题材(各种各样的老鸭)的轻微差异。一个平淡乏味的标志被他无限制地使用;一个流行文化的产物被他塑造得精疲力竭,却又寓意不断。

          斯旦弗是矛盾的:作为中产阶级家庭的后代,年轻的他曾经是七十年代芬兰左翼艺术家中的一员,与他自身的社会背景相违;作为一个退伍军人的儿子,他又拒绝服兵役;他对大师们是崇敬的,而他对大师作品匪夷所思的“再创作”又是出于艺术权威们对天才神话狂热崇拜和迷信的报复。斯旦弗是嘲讽的:他反复追问生命的意义,却在严肃和幽默之间给出一个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这种离经叛道的性格使斯旦弗无论从精神上还是方法上,都更象一个摇滚音乐家或独立制片人,而不是权威或精英眼中认可的视觉艺术家。而在后现代主义成为风行多年的艺术模式的今天称斯旦弗为后现代主义艺术家也似乎可行。在他或者富有叙述性,或者不知所谓的画作中,无价值的有了假设的价值,无意义的有了假想的意义。争议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与观察者之间可能的对话是现代艺术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斯旦弗的老鸭那么有趣。至少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对话斯旦弗


    我:我去年夏天来芬兰,偶尔看到您的唐老鸭。我当时的反应是哗地一下傻了,觉得太有趣了。您是怎么想到画唐老鸭的?

    斯旦弗:我不是一开始就画这些的。我从十五六岁开始习画,期间受美国波普艺术的影响较深。七十年代的时候,因为一些政治运动,我也成为芬兰新现实主义流派中的一员。我总是试图把不同文化的东西结合流行艺术以我自己的风格表现出来,有些题材来自于摄影作品,杂志,甚至广告,等等任何东西,然后我有意以传统的技法来表现。这方面我主要受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的名画家的熏陶。在不断结合不同矛盾题材的过程中,我开始以传统的手法画一些杂志上的东西。然后我想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有自己背景的标志性人物,放到一个不同的背景中来画,一定会很有意思。这个创意非常重要,那是八十年代后期的事,慢慢地就发展下去了。

    我:您是一开始就选了唐老鸭吗?还是先试过其他角色?

    斯旦弗:开始我画过米老鼠和高飞狗,还有其他一些卡通人物。后来我觉得唐老鸭更有特性,可以放入不同的角色中。一九八九年我画了第一幅唐老鸭的作品。

    我:所以他才是真命天子?

    斯旦弗:嗯,也许是吧。从这个方面来看他就是真命天子了。我开始进行这项创作的时候,基于三项基本原则。一个是时间原则,也可以解释为背景原则,要首先确定他的背景。其次是性格的冲击力,这是我的工作。不论是伤感,希望,还是其他感情,我都期待和观者有一种沟通。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应该仅仅是把两样东西混在一起,应该有我自己的思想或想法,加入生命的意义。不论它是讽刺性的还是严肃性的。讽刺性指的是,有时候生命中的一切你无能为力,你只是个见证人,这就是讽刺。

    我:所以我们不应该叫这个小家伙唐老鸭,他已经不是唐老鸭了,他是个“老鸭”。

    斯旦弗:是的。

    我:评论对您怎么看?

    斯旦弗:我不是特别合群的一个,因为我一直都不住在赫尔辛基,我差不多是个住在乡下的局外人。我和艺术圈子也不太熟。不过他们还是挺尊敬我的。

    我:有批评的吗?

    斯旦弗:这些年来总是有一些的。当我八九年,九零年刚开始画老鸭的时候,很多艺术评论都认为这是个有趣的尝试,和我以往的作品不同,他们的态度相当热情。但也有一些保守的评论认为搞不懂我到底在干嘛。但是我仍然坚持,他们的态度转变了很多,当然不是每一个人。然后因为我把我的画作印刷制作成日历,笔记本等副产品,不象个传统艺术家的做法,他们就认为我是个商人。但是我认为这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画的一种途径,不是为了钱。我卖画已经撰了足够的钱,我不需要靠卖这些东西赚钱。主要的目的是让更多的人欣赏他。

    我: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们会喜欢老鸭?

    斯旦弗:两个原因吧。一个是他比较容易看。清晰的画面,传统的技法,传统的用光,温暖的色调,不象抽象画。这种画总是会有很多观众的,这是事实。另一个是他们一直喜欢这个人物。当然,这一点至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通过老鸭,他们可以看见不同的事物,或者是他们自己的,或者是我的。因为我一直在努力以人的因素来和观者达到某种程度上的沟通。

    我:有时候我在这些画里能体会到一些我熟悉的感受,伤感,快乐或者别的什么,反正是我似曾相识的境地。

    斯旦弗:是的,很多人通过老鸭体会他们自己的人生。

    我:您是不是也把自己的感受融了进去?

    斯旦弗:这是很必需的。我不画自己的肖像,但是我可以运用自己对生命,情感和恐惧的经历。或者是我如何理解别人的情感。正因为有了人的感情特质,才有那么多人喜欢这只老鸭。另外我总是把好的一面和阴影,也就是不好的一面同时融合在一起。就象这幅“新鲜的透视”,天空如此晴朗,这是乐观的一面,可是你看他坐在轮椅上,手上还承受着生活的重压。就是这么回事。

    我:您试图解释生活的两面性,每个人必须面对他。

    斯旦弗:你必须意识到这两方面在你的生活中同时存在。如果你看我的画,你会发现要做到正视这一点并不容易。然后就要有幽默感。对于这一点我多年来一直在思考,仍然很难说清楚。我的画有一点很重要,他们不是非常超现实的,不是梦幻般的,不过取名非常关键。我总是会在一幅画中蕴藏某个秘密,情感,或其他抽象的东西,有时候你无法了解这究竟是什么。你必须把自己的生活或性格融入进去,才能琢磨出一点来。这也就是所谓透过画来看你自己的人生。

    我:看得懂的人能琢磨出你的秘密,而看不懂的人也能喜欢这些画,因为他们简单好看,是吗?

    斯旦弗:正是这样。如果你不想懂我的画,就不需要去懂。就象游戏,你必须遵循某种规则。在我的游戏中,你必须知道是讥讽的,有些东西上下颠倒,有些东西里外颠倒,这是我的规则,你得这么玩。

    我:您现在一共有多少幅画?

    斯旦弗:三百三十幅左右吧。

    我:卖掉了多少?

    斯旦弗:大多数都卖了。有私人收藏的,也有博物馆收藏的。90%是被私人收藏。

    我:您的画多少钱一幅?

    斯旦弗:两万五千芬兰马克到四万五千芬兰马克。

    我:您一般画一幅画要多长时间?

    斯旦弗:嗯。要看,一般五天到两个星期左右。每个月总是两到四幅画。一年三十到四十幅画吧。

    我:您是个勤奋的人吗?

    斯旦弗:是的,我对自己工作很严格。每周工作五天,尽量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一天八个小时,我尽量做到。

    我:那您很勤奋啦!

    斯旦弗:嗯,也不完全是。有时候我会只是坐那儿听音乐。但是对我来说,和绘画保持某种接触是很重要的。有时候会因为一些事,我不得不被迫几天不画画,但是我总是尽可能地画。

    我:您画画的时候有什么习惯吗?

    斯旦弗:没什么特别的,听音乐和广播。
    (随手指指凌乱的卧室兼画室:除了一大堆画和颜料,一个席梦思,一把吉它和一只收音机被作为生活必需品扔在地上。)

    我:您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斯旦弗:传统的摇滚,美国摇滚,还有爵士和布鲁斯,我最喜欢布鲁斯。

    我:您还有什么其他爱好?

    斯旦弗:我喜欢摄影。我所有的画都是自己拍照片的,要掌握那些光线,拍画并不容易。八三年八四年的时候我还办过摄影展。另外我喜欢看电影,最喜欢褒格曼,罗伯特艾尔特曼和贝托鲁齐的电影。还有就是音乐了,我自己也弹弹吉它。

    我:这些日历,笔记本等副产品都是您自己的主意吗?还是有经纪人帮你操作?

    斯旦弗: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没有经纪人,只有一位律师帮我打点一些相关事宜。在欧洲有些城市有人帮我张罗展览的事,但算不上正式的经纪。现在除了日历,笔记本等,你还可以在书店里买到我的画的拼图游戏,一个高科技公司正在制作以我的画为原型的鼠标,不过他们设计的广告文案太可怕了,把我的形象印得老大,我又不是卖鼠标的,老鸭才是主角,我已经叫他们修改了。还有一家瑞典公司在和我谈,把老鸭印在他们的酒杯上,你瞧,就是这些,不太好看,我想我不太会和他们合作。

    我:您刚刚搬来赫尔辛基,为什么要搬来?准备住多久?

    斯旦弗:我从一九七二年到二零零零年都一直住在乡下,二十七年,这也太久了点吧。几个星期前我刚在这个小公寓里安顿下来,所以你看一切都乱糟糟的。虽然只有两间房间,(卧室兼画室,客厅兼厨房)但是就我简单的生活来说就足够了,我太太和两个孩子仍然住在乡下。我想搬来这里也许是个挑战,也不知道要在这儿住多久。看吧。

    我:今年有什么计划?

    斯旦弗:在芬兰各个城市会有一些展览。纽约的展览还在商谈中,还没定。另外还有一些国际性的展览,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有人在帮我张罗。

    我:将来除了画老鸭,还有画其他东西的想法和计划吗?

    斯旦弗:这很难说。有时候会有其他题材的诱惑,但是我不能确定。唯一确定的是,不论画什么,我不会再找到比老鸭更灵活,更兴奋的主题了。

    我:谢谢,我们先聊到这儿。我给你拍几张照片吧。

    斯旦弗:好的。

     艺术世界 20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