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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战争之旅

      印度支那(Indochina),一片风情万种,令人向往的土地。然而因为千百年来外族的统治和侵略,其烽火连连的战地印象让许多旅游者望而却步。

      两年前,当我第一次走进越南,惊讶地发现战争的痕迹竟是如此深刻而明显。这对于从未经历过战乱的绝大多数中国年轻人来说,都会是不可思议的。更令我诧异和感动的是,那里的老百姓面对苦难与生俱来的坚忍和宽容。

     正是这片土地的热情和纯朴,以及她历久风霜仍然顽强生存的本能,吸引我又一次踏上了旅程。

柬埔寨  高棉人的辉煌与悲情

      四十几年来的内乱及战事,加上极度不安定的政局,令如今的柬埔寨仍然给人以“脏、乱、差”的感觉。虽然红色高棉政权已瓦解,但是政府腐败、暴力充斥、高失业率、文盲,以及地雷造成伤亡等问题仍然困扰着这里的人民。在到达首都金边的第一个晚上,我就经历了一次有惊无险的“迷路事件”。好在及时回到了吃晚饭的餐厅,才摆脱了一大帮纠缠不休的“飞车党”。天黑以后的金边街道并不只有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处处隐藏着持枪歹徒抢劫甚至袭击的危险。

      如此的混乱并非耸人听闻。马路上随时窜上来讨钱的乞丐拖着被地雷炸断的双腿,也会令我产生一时间的错觉,好像这里的硝烟并未散尽。事实上,大片农田仍然埋有尚未排清的地雷,致使农民无法耕作而造成粮食短缺。根据统计,柬埔寨的截肢者比例居世界之首--每250人中就有一个。直到现在,每月仍有75人因为踩上地雷而伤亡,让人难以置信是发生在一个已经宣布和平的国家。对于大多数柬埔寨人来说,“地下战争”仍在进行。

      如果对历史不感兴趣,金边绝不是个度假的好去处。虽然在城市里不用担心误踩地雷,但是上面提到的治安问题,一起风就飞沙走石的环境,不断和小商贩及车夫的欺骗行为“作斗争”,就足以令人精疲力竭。而参观“万人冢”(Killing Fields)和S-21屠杀博物馆(Tuol Sleng Genocide Museum)只会令人心情沉重,悲伤愤怒甚至发恶梦。

      1975年,尼克松政府终于决定从越南撤军,同时也停止了在柬埔寨的轰炸和CIA秘密行动。当人们沉浸在停战的喜悦之中时,谁也未曾料到一场更大的浩劫正呼啸而来。红色高棉四年的暴政行径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为世人所知,法国人法朗索在1976年经过仔细周到的调查采访后,第一个在他的著作《零年代》(Year Zero)中揭露柬埔寨正在发生的大屠杀,可是由于书中的引述实在可怕得匪夷所思,而所有证据都只是收集自逃亡在外的难民,引发了一场众说纷纭的议论。今天的旅游者在参观“万人冢”和S-21屠杀博物馆时,终于可以亲身感受到原来法朗索所描写的人间地狱真的有过,而且事隔多年后的遗迹仍然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我就是在这种心情下离开了金边,乘上了开往吴哥窟的游船。这个高棉文明辉煌的见证才是大多数游客朝拜的目的地。柬埔寨在公元800至1431年间是东南亚最强盛的王国,有着丰富的宇宙论和经济观,从石窟的壁画上就可一窥当时的繁荣昌盛。然而今天的吴哥窟如果没有世界各地的基金资助,恐怕早已不复存在。当地的老妪们常常守着一尊残缺的石佛,清扫出一块自己的地盘,借以向过客乞讨香火钱。她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平静和温和的神态,似乎忽略了自己饱受苦难的一生。或许依傍着这旧日的光荣,她们的内心得到了些许的慰藉?

      然而什么时候灵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呢?没有人因为这些罪行而遭到制裁,没有人对柬埔寨人民说一声抱歉。唯有那些屹立千年的佛像仍然带着诡异的微笑,似乎对这一系列近代悲剧早有预料。  

老挝  被忽视的土地,“另一个剧院”

      美丽,静谧的老挝深受佛教文化的影响。这里的人民善良、平和,与世无争。然而也许正是这种性情,使得她在无数次战争和阴谋中,成为一只让邻国左右调遣的棋子。

      1964年,随着越南战争的爆发,美国政府违反日内瓦协议,安插无数CIA特工和空军便衣对老挝北部进行摧毁性的轰炸。直至1973年,美军每天耗资200万美金,每隔8分钟,24小时不间断地投空满载的炮弹,扔向贫困无辜的土地。

      这场秘密的,非法的战争是如此隐秘,以致很少有人对此有所知。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越南,却不料这个小小的邻国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灾难。在五角大楼的所有文件中,为掩掖阴谋,老挝被“另一个剧院”(the Other Theater)的称呼所代替。

      然而今天,这所“剧院”着实令人出乎意料。和吵闹的金边相比,万象会让你觉得回到了文明世界。空旷的街道异常整洁,司机开车非常礼让;所有的人礼节周到,笑脸相迎。万象给我留下的回忆过于美好,她甚至像欧洲的某个小镇:慵懒,安宁,友善。

      这种印象一路延续到琅勃拉邦,我都似乎无法体会丝毫战争的阴影。老挝人平和的性格中带着一丝懒散,连做生意都爱搭不理的,三次讨价还价后,你就休想再把价钱往下压,他也绝对不会把佯装要走的你叫住。在琅勃拉邦,住家的房子造得有模有样,带车库的二层洋房比比皆是,此起彼伏的小卫星像蛛网似的到处散落着。

      这一切应该都不是假象。实行新经济体制的老挝向越南和中国看齐,改革开放的进度日益加快。然而就像中国也存在落后山区,老挝的北部——当年的轰炸集中地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当飞机在绿色的平原上空缓缓下降,你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仍然巨大的一个个炮弹坑,令整片区域像个高尔夫球场。

      先圹因为有散落在平原上的千年石缸之谜而引来无数旅游者。然而也有不为观光而来的客人,那就是毒品贩子。鸦片的种植在这里有悠久的历史,当地人以此为药材,自给自足。然而“秘密战争”期间,CIA为筹备战争经费而进行世界范围内的毒品买卖,促使毒品交易猖獗,而老挝北部连同泰国和缅甸北部成为了著名的“金三角”。

      当我身处山区的村落,在为无水无电的赤贫状况痛心的同时,又不得不疑惑地打量那些看上去财大气粗的村民。老挝至今是世界上鸦片产量第三位的国家,北部两千多个少数民族村落,约六万户家庭从事种植、走私毒品的买卖。如果这是战争后遗症,那我们又如何理解在老挝的大部分NGO组织都要先贿赂官员,才能达到帮助村民的目的呢?一些村民失去了得到一台发电机的机会,只是因为他们的村长开口要一辆摩托车被拒绝,整个赞助计划也就被拒绝了。

      一位经历了战争的老大爷向我描述当年轰炸的情形,那半片炮弹壳现在成了他家的马槽。“你恨美国人吗?”我问。

     不等翻译,他听懂了“American”,连忙说,“American,OK,OK!”

     这个答案让我郁闷了很久。

越南  废墟中重建的家园

      因为1964年至1975年这一场震撼全球的战事悲剧,开启了越南的知名度。事实上在此之前,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就没消停过。她曾经接受中国、法国,以及日本人长达千年之久的统辖,这些外族长期的治理和压制带给越南文化深刻的影响。然而越南人在这些异族权利和文化的入侵过程中,始终没有丧失其固有的文化遗产,并以其顽强的生存本能引以自豪。

      下龙湾是个类似桂林山水风景的小岛,因为中国旅行团的剧增,饭店的小姑娘会说中文,岛内物价普遍居高,按摩桑拿等行业也日渐繁荣。但是越南决不是泰国,下龙湾也不是另一个普吉岛,只可惜那些膀大腰圆肥臀的阔佬们不能理解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只要有钱,哪里都是一样的。

      下龙湾与我此次旅行目的毫不相干,原本只是想偷闲轻松一下,却不料如此无趣。不是风景不美,而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尴尬。从河内乘上开往顺化的火车,我一夜无眠,不仅是因为车厢闷热酸臭,而且心里七想八想的,又生怕错过DMZ。

      后来我才知道,DMZ的那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荒凉是没法错过的。面对烈日下追着火车挥手的孩子,我总是尽量热情也向他们招呼,似乎这样能多给他们一点希望。而那一双双渴望世界的眼睛看了令人痛心。灾难就像传染病,一路延伸到了顺化,这个越南曾经的三朝古都,宗教和文化中心。

      1968年的农历大年三十晚上,北越军队出其不意地发动自卫反击战(Tet offensive),袭击了包括顺化在内的100多个城镇。虽然美军事实上赢取了这场战役,却因为美国媒体“缺乏技巧的报道和解释”,引发了美国公众大规模的反战情绪。所以这场北越军队损失惨重的战役却扭转了整个战争的局势,令他们向胜利又迈进了一步。

      美国人怎会想到越南人会在这理应合家团聚的时刻发动进攻呢?他们不要命地冲杀,千年古都的紫禁城倒下了都在所不惜。注重家庭观念的美国人虽然未曾理会过战争给无数越南家庭带来的痛苦,却被越南人这种不顾一切,无所畏惧的疯狂劲儿吓坏了。

      这种恐惧演变成的丧心病狂引发了两个月后的“米来大屠杀” (My Lai Massacre)。因为怀疑村民掩护北越军队,美军的三个排对整个村庄进行了灭绝人性的大屠杀。难道几个月的婴儿也是共产党吗?我不得不怀疑当时参与屠杀的所有美国兵都已神经失常。威廉·凯力中尉是事件败露后唯一判刑的当事人,可是他在坐了三年牢后即获假释,悠哉游哉地帮老婆做起钻石生意来了。然而这又如何?美国的律师可以口若悬河地为威廉·凯力伸冤,说他也不过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却没有人来追究审判战争的始作俑者。

      旅途中我一直很关心地看新闻,退伍军人麦堪维的“死刑秀”铺天盖地地被报道,然而我更关心米洛舍维奇的去向。他之送往海牙或许能给全世界尤其是在战火中幸存甚至仍在煎熬的人们带来一丝希望:那就是,没有人可以以任何理由来残害无辜的老百姓。

      在老挝时,碰到一位从加利佛尼亚来的“牛仔女”,一个背包独闯天下的样子。当我告诉她在米来的故事,以及一些美国游客哭着参观纪念馆时,她惊讶极了。因为首先她对这段历史甚不了解,其次她出门前被政府部门告知“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去越南”。

      电影《杀戮之地》中,《纽约时报》记者西德尼问他的柬埔寨助手普伦,为什么这些经历战乱的人们如此友善,仍然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普伦说,我们和你们唯一的区别是,悲伤只在我们脸上匆匆而过;当它渗入心间,会在那里停留很长时间。

      我想那个美国牛仔女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也就咽下了其余的话。

 新周刊 20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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