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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寻城记 之 忧郁之城

          德国诗人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1940年在赫尔辛基度过了一段了无生气的旅居生活之后,不禁引用了一句芬兰谚语来表达他的感受:芬兰人用两种语言保持沉默。(意指芬兰的官方语言:芬兰语和瑞典语。)

          现如今,寡言的芬兰人又多了一种逃避开口的工具——NOKIA:令这个北欧小国保持GDP的伟大发明。所不同的是,芬兰人以拇指使用手机多过嘴巴,使得这个自杀率居世界首位的国家又成为人均发短信最多的国家。

          那年六月,我第一次到赫尔辛基,有幸享受一年之中上帝给予这块土地最美丽的时光。夏季的芬兰,日照时间几乎长达二十四小时,真正成了“日不落”之国。而随着阳光普照,内向的芬兰人也逐渐变得可爱起来。只是原本人就不多的赫尔辛基越发人烟稀少,临近仲夏节,更是万人空巷——商店关门、公司放假,所有的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发了疯地奔赴郊外,和家人朋友聚会派对。

          偏偏此时,正是大多数观光客涌向赫尔辛基的时候。这也难怪,有谁会在暗无天日、冰冷刺骨的冬季来此度假呢?于是逗留在downtown的,除了一脸傻笑的旅游者,便是因为工作不得不留守在城里而苦口苦脸的本地人。

          事实上,赫尔辛基小小的市中心足以令来自大都市的观光客们失望,更无法满足名牌fans的需求。赫尔辛基也不是一个“foreigner-friendly”的城市,尽管你可以不出两条马路,就享受到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其中包括数量最多、质量最差的中国餐馆。然而这并不代表一个异乡人可以在此忘情,相反,乡愁会变本加厉地席卷而来。这种无法融入的沉默,是养成埋头阅读的最佳时机,而当你在咖啡馆从书中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了这个城市中的一员。芬兰人也是全世界阅读率最高的人群,这和冬季的漫漫长夜不无关系。

          不知道是否有人研究过这种极端的季节变化对人类思维方式的影响,抑或人类在长久的忧郁和痛苦的思索中更容易激发艺术的灵感。这个小小的首府,星罗棋布地撒满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美术馆、博物馆和画廊,其中不乏本地艺术家的好作品。和北欧电影一样,艺术家们总是在探讨如何面对惨淡的人生、寻找生命的意义。

          也是在夏天,我有事在赫尔辛基耽搁了半天,不幸挤入了仲夏节前夕汹涌出城的车队。平时宽敞的公路挤满了一辆接一辆车,有的车顶上梆着皮划艇或者自行车,有的屁股后面拖着露营的房车,只见开出去的,不见开进来的,整条路成了单行道。换了在中国,遇到这样的堵车阵势早就心急火燎了,可是长长的车队并没有人按喇叭或者喊叫。整条路上是如此安静,听得到晚风吹拂树林的沙沙声,阳光下的云朵如同一匹艳红的缎子飘在宝蓝色的天空。

          于是我也和所有的人一样,把背靠下去,心平气静地望着窗外发呆。是啊,有什么可着急的呢?夜很长,而黑暗不会来临。

             21世纪经济报道 2003/04

  • 寻城记 之 地狱的迷雾

        一直以来,京都或者奈良始终是我心目中所向往的日本。这或多或少是有点少年时期迷恋山口百惠电影剧照的后遗症。所以从长崎到熊本,虽然也见识了许多新鲜,如原子弹纪念馆,如世界第一的活火山群阿苏火山,更如意外地在熊本现代美术馆遇见我心仪的艺术家草间弥生的装置作品,然而心里总觉得不着落。如不是到了别府,我几乎要断言这一趟日本之旅的失败了。

        尽管之前一再被告知,别府是日本著名的温泉盛地,其泉水涌量仅次于美国的黄石公园,居世界第二,我对这种说法仍然丝毫没有概念。直到车子驶进别府湾,远远近近、袅袅升腾的缕缕白烟才让我在惊讶中有所感受。

        旅游者前往别府是为了享受各种各样的温泉,据说具有各种医疗保健功能。这大概也是别府显得古旧的一个原因吧,除了静巷两边低矮的传统民居,街上走动的多为治病疗养的年老者。而令我着迷的,则是从路边地下水道不断散发出来的温泉蒸汽,这使得蜿蜒曲折的小巷在雾气缭绕中变得诡异起来;有人从路灯下的自动贩售机里买烟,听得到叮当的硬币跌落声和稍后打火机点烟的噗哧声。这种有如电影场景般的画面,便在刹那间充分满足了我对“电影日本”的片面幻想。

        但凡和洗澡文化搭边的,多少也会带上色情文化。昭和初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别府,率先将天然资源开发为旅游资源,并且最早推出女导游。然而我所见到的这个小城,除了蒸汽嗞嗞作响,安静得几近死气沉沉;饭店里也没什么客人,服务员都是上了年纪的欧巴桑。于是我很多次试探询问陪同的当地官员,却总是被他面带正色地将话题轻易带过,这和长崎那个偷偷将《上海宝贝》日文版秀给我看的处长很不一样。他越不说,就越发令我好奇,并且越发对自己眼见的这一派纯朴安祥产生了怀疑,以至于觉得那温泉的雾气也在帮忙玩障眼法。

        我的无聊揣测始终没有机会得以考证。倒是回到上海之后,和世界建筑大师矶崎新先生的偶遇令这个疑问有了间接的线索。矶崎新先生作为大分县人,是大分县的骄傲,也为县内留下了很多设计。我一到别府,就被带到他所设计的全球塔顶端俯瞰别府全景。老先生的设计固然精彩,但是像别府这样保留日本传统民居状态的小地方,真的需要如此触目惊心的现代作品吗?甚至还有附带的国际会议中心?面对我的迷惑,这位快八十岁的老人非常坚定地说,别府这个地方,和以前相比,已经渐渐衰落了,他说,如果再不给她点刺激,那就彻底完了。

        然后他又补充,下次你去别府,应该到附近的汤布院去看看。我在那里设计的火车站就是完全传统式的木结构,因为汤布院是日本年轻人也喜欢去的地方,不仅保留了更多的传统,也更具有活力。

        与汤布院的失之交臂令我后悔莫及,暗暗责怪那个一脸严肃的别府官员出于地方保护主义的心态,把我扣留在一个大澡堂加老人院。这样评价别府,自然有失偏颇,但是由于大师的推荐,对于汤布院的无限向往很快取代了我对别府的回味。记忆中充满诗意的小巷和雾气中浪漫的路灯光晕居然开始变得乏善可陈,或者说因为缺乏人气而变得只是个虚假的电影场景。

        写至此,有必要解释一下文章的标题。刚到别府,我被满大街的“地狱”给着实下了一跳,什么“地狱馒头”,“地狱蒸菜”,地狱这个,地狱那个的,最离奇的是收到的一张名片,“别府地狱组合  某某某”!后来才知道,地狱的意思就是温泉,这个词来自日本的佛教语言,大概是古时候人们无法控制地下温泉的巨大能量而取意于此吧。

       想想自己也算是“地狱巡游”过了(真的有这个旅游项目!),到底云里雾里的错过了些什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21世纪经济报道 20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