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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旅游

  • 越南纪行

          河内火车站。

          晚饭过后,我登上开往顺化(Hue)的火车,才发现被旅馆里的伙计捉弄了。车程将近15个小时,而非他所吹嘘的5个小时。在此之前,我和M对着地图,还纳闷越南的铁路系统何时如此发达了呢。

          然而还是要上车的。就像几天前我们跳上开往下龙湾的小巴,颠簸了好几个小时,却到了一个类似桂林山水风景的小岛。这是一个充斥了从北海来的中国旅游团的小地方,沿着海岸线铺满了一家接一家的小餐馆和排挡。招呼客人的小妹叫嚷着刚学会的中国话,泛着油光的塑料菜单上印着令人吃惊的高价海鲜。为了不辜负那一路风尘,我们打听到了当地最热闹的酒吧,从岸西摆渡到岸东,又搭了摩托车,终于到了一个类似澡堂兼旅馆的大楼。爬到最高层,推开包着泡沫的PVC革大门,却只见一个孤独的酒保从火车厢座位后探出身子,五颜六色的彩球灯伴着“威猛”乐队的迪斯科音乐在他头上斑斓跳跃着。

          我们定的是所谓的“软座”。这几天的经历已经让我学会不要轻易相信没有亲眼所见的任何描述。如果你在河内搭三轮车,指着书上的某个地址问车夫知道吗?他的回答根本无所谓。因为不论他知不知道,听没听懂你的话,他都会挤着满脸的笑跟你点头。到不到得了你要去的地方,就是你的运气了。

           车箱内弥漫着一股汗酸和其他说不清楚的味道。座位上的席子油黑油黑、粘粘乎乎的。头顶是嗡嗡作响的风扇,一吹过来,似乎你的脑袋也会嗡的一下大了。我少年时代曾经多次坐着夜行火车穿越中原大地去和我父母相聚,那时的我着迷于车窗外的一片漆黑,犹如另一个深不可测的神秘世界。每停靠在一个小站,站台上昏黄的路灯犹如阿拉丁神灯般时时刻刻诱惑着我跳将下去,奔赴想象的空间。然而此时成人的我,却不再有这样的心思,坐下后第一件事是牢牢地藏好荷包,溜一眼车箱里有没有长得贼相的人。

          还好有《寻羊历险记》,我很快被书里离奇的情节所吸引,顾不得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了。列车员过来兜售糊里糊涂的一堆东西,我拿了一瓶看上去象灌了自来水的矿泉水,想问M要不要,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迷糊了过去,有些人就有这个本事,到哪里都能休息。

          这是一次盲目的旅行,就象我和M以前和以后的任何一次旅行。我们制定计划,但每一次都会改变计划。M对越战的历史感兴趣,我也就跟着他恶补这段从未在课本上交待清楚的历史。本来我们有预算坐飞机去顺化,可他坚持坐火车,说可以经过越战期间著名的DMZ( Demilitarised Zone,解除军备区)。

          天一蒙蒙亮,M突然醒过来,惊惶失措地连声问我,是不是已经过了?过你个头,我说。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解除军备区”长什么样,我怎么知道过没过。那你见没见到一大片地儿,象是……死了?M迟疑了一会儿。没有。我迅速回答到,尽管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DMZ那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荒凉是没法错过的。干裂的黄土地,零星的野草,还有无数当年战死在此的无名士兵的坟堆。这一片以Ben Hai河两岸各五公里宽的区域将当时的越南分割成了南越和北越,却直到今天也未能阻隔战争的阴影--数不计数的地雷和哑炮至今仍随时威胁着当地农民。我终于明白了M的比喻,这是一派无法形容的景象,完全超越了生长在和平年代的我的认知,说它如人间地狱也好,荒芜之地也好,面对它,我哑口无言。

          灾难就像传染病,一路延伸到了顺化,这个越南曾经的三朝古都,昔日的宗教、文化中心。

          顺化的雨。

          Hue这个叫了两个多世纪的名字原意为“和平”。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本该祥和安宁的地方,在1968年农历大年三十晚上遭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摧毁。这场由北越军队出其不意发动的自卫反击战(Tet offensive)是越战中不可忽略的一仗。从伤亡人数上看,美军获得了胜利。然而由于美国媒体对这场战事“缺乏技巧的报道和解释”,引发了美国公众大规模的反战情绪,继而扭转了越战的整个局势。

         我站在紫禁城中央,犹如置身于一个建立在废墟上的植物园。除了皇家图书馆稍加修复,整个皇城在那场战役后只剩下了断墙残壁,好像经历了一次地震。

          这场自卫反击战同时令大约一万人顷刻间失去了性命,其中绝大多数是无辜的市民。我所见到的顺化人是整个越南之行中最可爱的越南人。他们的表情温和安静,举止文雅有礼。他们不像河内人那样咄咄逼人,也不像胡志明市的人那样精明狡捷。据说顺化女子是全越男人争相迎娶的对象,她们驯良温顺,是最典范的妻子。而我觉得,即使是顺化的男人,也是清清秀秀,书生般的模样。这不由让我在顺化的小街上走着走着,想起了从小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杭州。这两个城市不论是规模还是结构相对来讲都差不多。蜿蜒流经市区的香江虽不比西湖妖娆,却也富有诗意。傍晚时分,林荫小道被繁密的树叶挡住了天色而更加昏暗,沿途的小摊贩们就在小桌子上点上蜡烛,一路上将近一公里的盈盈火光好似繁星跌落人间。城里的中国式古建筑也好,法国式小洋房也好,所有的一切之所以得以完好保存恐怕要感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册封”的“世界文化遗产”头衔。相比之下,杭州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光是西湖边可怜的树们,就硬按上了一串串的小灯泡和绿茵茵的射灯,让我联想到聊斋故事。

          我和M租了摩托车在香江两岸瞎转悠,自己也为破车发出的噪音感到不好意思。到顺化时已经是中午,再加上一晚上没怎么睡,我靠在M背上,午后的阳光照得我晕晕乎乎,一切街景象幻灯片一样滑过来滑过去。所谓美好的记忆都是事后才领悟到其珍贵和短暂,在顺化的那个下午就这样滑进了夜色,幻作了满天的星云。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绚丽,尽管我们当时都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我们被雨声吵醒,上了街才发现已是一片水世界,尽管当地人安慰我们这里的雨一会儿就停,可我看那阵势一点都没有要歇的意思。M和我也算是喜欢追求点儿情调的人,但还是实际地考虑到在滂沱大雨而非绵绵细雨中游玩的困难性,便立马决定打包退房,背着行李直奔越南航空。

          当天没有从顺化走的航班,要走得去岘港(DANANG),搭出租车三个多小时才能到。天色越来越阴沉,再犹豫连这班飞机都要错过了。我和M想了半分钟,一个字--走!于是又花了半分钟和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这就上了路。

          岘港离我一直想去的古城会安(Hui An)已经很近了,也就一个小时车程。但是当时雨大得吓人,山顶盘旋的乌云重重叠叠,气氛诡秘异常,大家一心赶路,都无心策划行程。很长一段时间,我、M和司机三个人一言不发。司机把车在山路上开得快飞起来,M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而我则专注地望着窗外路过的一个接一个的小村落。

          到岘港时天已全黑,司机突然迷了路,不得不淋得透湿地跑着去问机场的方向。我对正想发脾气的M说,瞧这天,飞机一定会延误,别着急。不是预言家的我这回说对了,后来我们在机场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等终于可以上飞机的时候,我倒不想上了,因为候机厅的电视新闻正发出全国警告,说前所未有的大暴雨正袭击这一带。

          人生的旅程大抵也如此。你终于有了机会走一直想走的路的时候,那种愿望却因为种种原因不那么强烈了,而你犹犹豫豫地走了,也就走了,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是走好还是不走好。我们在电闪雷鸣中颤颤巍巍地起飞,心里是害怕的。以这种方式告别顺化,远没有我想象中的浪漫,但是我已经顾不得浪漫了,只盼望飞机能平平安安地到达目的地。

          胡志明市没有辜负我们,正如天气预报所说,这里闷热潮湿,却没有下雨。第二天打开报纸,就发现我们及时“错过”了越南百年不遇的洪灾。顺化虽然不是最厉害的灾区,但也已是满城一片汪洋,所有的陆路都中断了,不少旅游者被困在那里。我想起香江边那些看着父母挑河泥,无忧无虑玩耍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的竹楼还能挡风避雨吗?

    胡志明市。

          从机场坐出租车出来只有十几分钟,就看到了KFC巨大的霓虹标志。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大都市。人们习惯性地还是把这里的市区叫做“西贡”,胡志明市的地理概念则几乎延伸至柬浦寨边界。

          我们很快打听到了夜店的聚集场所。走去那里的路上,不断有人上来搭讪,我几乎听不清他们的叽哩咕噜,问了M才知道是兜售毒品的。在一家看上去场面颇大的夜总会门口,除了香烟摊,还有公然摆放了各式各样避孕套的摊子。年轻的女人川流不息,门口的保安不断地用对讲机联络着。我看到好些中国人,后来被告知这的确是台湾人投资的。

          菡有着健康的深色肌肤,她的颧骨很高,不像大多数安南人特有的宽、扁。她把头发高高地拢在脑后,显得面庞线条更加清晰,这让倒让我觉得她更象非洲女子了。我们在夜总会里看年轻人随着大屏幕上的黎明扭动身躯,百无聊赖地消磨着那杯包含在门票里的饮料,菡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露出她富有魅力的灿烂笑容。

          就这样,我们请她喝了一杯。而我有生以来认识的第一个越南女子,不是电影里穿着白色长衫的清纯女生,也不是带着斗笠的女游击队员,而是一个穿著性感的欢场女子。菡当然和“Miss Saigon”也是不一样的,她的表情轻松自在,吸烟的方式绝不沧桑,当我夸奖她的衣服时,她马上操着不能再蹩脚的英语要告诉我在哪里可以买到。她和上海茂名路上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年轻的额头上还没有苦难和抱怨,她正挥霍着青春、享受着生活。

          胡志明市的街头,你可以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如果说在清迈我碰到的都是抽大麻抽得糊里糊涂,神色温和的嬉皮,这里的人神情更让人猜不透,心事更复杂。若是去战争纪念博物馆,总会看到体态发福的美国中年男人拖家带口地一边拍DV,一边认真地参观。是不是越战老兵,我没有一一考证,也无所谓。越战情节这个不可避免的话题不单单只有美国人才关心,M就是最好的例证。除了比中国更多的盗版JAZZ CD,小店里更多的是关于越战历史的盗版书。质量虽然差,但价格和正版书相比低十倍都不止,终于令M忍不住诱惑上下其手。

          我回国后不久,国内的旅行社开始大做越南游的广告,各类时尚杂志也开始刊登介绍越南的文章。令人遗憾的是,在那些文字中,多数描写的是空泛的溢美之词,几乎都未提及它曾有的连连烽火。要不然就是把越南描绘成杜拉斯笔下或电影《青木瓜》里的那种“文青”的越南。

          一个真实的越南是什么样的?仅有两周行程的我也无法回答。站在被当地人叫作“Cholon”的China Town,我又感觉这里象极了广州或者中国南方其他拥挤嘈杂城市。有些人旅行是为了给他的想象找一个对应的场景,去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都不重要,无论怎样他都会象着了魔咒一样只看到他想看到的,感受到他想感受的。我来越南没有任何向往,也不带任何想象,我所见所闻却都有我所熟悉的东西。在古芝隧道,我告诉M,这地道战中国也有的,他们说不定是COPY咱的,只是我们没有如此将它开发成旅游线路罢了。如若没有越南战争,所谓的“旅游资源”恐怕要失去大半,给我们做“古芝一日游”的导游说自己在战争中曾是美军的翻译,他一口流利的英语现在继续为美国旅游者们服务。

           M后来一个人去了米来(My Lai), 越战中著名的米来大屠杀所在地。那里众多流着泪参观屠杀博物馆的美国人让他大吃一惊。因为米来根本不是旅游点,交通也不太方便,很少会有旅游者光顾,旅游团更不会浪费时间拉客人去。“但你还是不要去的好,”M对我说,眼里略过一丝沉重。

           一年后我们去了柬浦寨,因为少了这样的提醒,而使整个旅程阴沉灰暗,心情郁闷。那又是后话了。

          MARIE CLAIRE 20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