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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更值钱 而是更珍贵

    宝拉·安东奈丽(Paola Antonelli),1994年加入MoMA,自2000年任建筑与设计部门策展人,200712月荣升资深策展人。“设计与弹性思维”策展人。

    米兰工艺学院建筑硕士,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资深学者,英国堪星顿大学设计荣誉博士。安东奈丽多年来曾为MoMA策划多个重要的设计展览,著有多部设计书籍,并且一直活跃于各高校、会议和论坛讲课讲座。

         2006年,安东奈丽获得美国史密斯索尼亚研究院的国家设计奖;2007年,她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25位最敏锐的设计思想家之一。

YZ:《纽约时报》将您的“设计与弹性思维”展览称之为“自MoMA2004年重新开馆以来最令人振奋的展览”,您对此评价怎么看?

PA:我很高兴他们这么说,但我自己无法来做这样的比较。无论什么时候,MoMA的设计展览,尤其是当代设计展览,当然都是令人振奋的。因为总的来说,设计,尤其是当代设计是很乐观的,同时以一种很现实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是我热爱设计的地方。设计总是很有实际操作性的,即使是在科幻小说里。同时,设计也是很正面的,即使它是在讲一个被歪曲的主题。比如,在这个展览中,一些设计师探讨纳米技术的黑暗面,他们指出纳米技术在未来会进一步拉大不同阶级之间的区别,他们营造出一些令人害怕的场景,是为了想让事态有所转变。他们希望通过强调某种危害,可以提醒人们远离这些危害。

所以我想,《纽约时报》的文章,是想唤醒设计意识的基础态度,我很高兴这个展览能有这样的启示。同时我也认为,评论和观众之所以对这个展览如此热衷,是因为这个展览中设计和科学的相交。设计使科学真正活了起来,我想人们对此的反应真的非常正面和积极向上。

YZ: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展览的点子的?

PA:点子总是来自实际生活,来自对世界的观察。我们每个人都有特长,我的特长就是观察到正在发生什么。我既非先知也非仲裁者,我只是在观察世界的时候具有洞察力而已,我能在一个建成的世界里观察到发生了什么,对设计师、科学家和工程师们的工作非常敏感。我注意到,计算机已经对每个人,比如记者、科学家和设计师们,做了很多革命性的引导,并且产生了很多结果。其中一结果是把原本分隔的不同领域相互拉近了。就拿科学和设计来说吧,科学和设计原本被技术这面墙分开了,科学家和设计师要相互对话几乎不可能,必须依靠工程师,化学家或其他中间人来翻译制造语言。计算机却创造了新的语言,于是科学家和设计师们突然真正开始对话了。他们本来就互有好感,现在能够真正共事了。并不是说我们就此不需要工程师了,而是所有的人在同一平面了,不是以前的金字塔状态。在一个美丽的、卓有成效的团队中,大家可以相互对话。

这是我观察到的一个现象,而科学和设计的结合是我所有众多观察中的最先发现。我观察到的另一个现象是,由于计算机、无线技术和其他技术,我们变得,怎么说呢,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更容易接受变化和尺度了。我们每一天都经历着无以计数的变化和尺度,你可以以高清晰度,也可以以超低像素来看生活中的每件事,但你并不在乎,你并不因为低像素而恶心,你的脑子在不停地转。你一心多用地迅速做很多事情,为了自己可以有休息的时间。这是非常有趣的,你非常舒服地跨越不同的时区工作,你和不同地理位置的人一起工作,十年前我们的梦想和直觉现在都变成了现实,更美丽的是,我们对此完全适应,非常舒适。

我常常举的一个例子是互联网上的虚拟世界“第二人生”。我在“第二人生”大概有一年半了,最大问题是,软件一塌糊涂,机器一天到晚崩溃,否则我对第二人生还是很满意的。当然还有一些其他问题,涉及到隐私,就不那么好玩了。但是这仍然是不可思议的,通过这个,我意识到人类的重要性和人文尺度比以往都要更高更强大了。换句话说,设计师是很重要的,因为设计师总是考验我们的人文尺度。设计师们带来任何东西,大尺度、小尺度;科学革命、技术发明;他们把这些带到我们的生活中,带给我们新的尺度。他们将其转化为物体,让我们通过使用来理解。

YZ:这个展览准备了多长时间?

PA:一年零一个月。过程可以说很混乱,哈哈,你也可以说很“有机”。其实也就是我和同事派翠西亚.弘克萨.万奇瑞尼(Patricia Juncosa Vecchierini),我们坐下来给所有认识的人写EMAIL,我们读博客,看杂志,张大眼睛到处寻找;我们旅行,到处和人交谈;我常常去学校,看展览,慢慢地发展了一个很广泛的网,收集了两千件作品。然后开始过滤,在过滤过程中,展览的中心也慢慢地自然地冒了出来,观点和想法也越来越清晰。。MoMA对我的展览总是带有冒险的态度的,一年前我是说不出来这个展览到底怎么回事的,我只能说我大概感觉到些什么,好在MoMA相信我。我们挑选了更多的作品,更多的其他作品被淘汰,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最后,因为空间的限制,展厅设计者又做出选择,不得不拿下一些作品,就这样我们最后从2000件作品中挑出了250件。

YZ:那么当您回看这个过程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决定了你的选择?

PA:你必须相信自己的直觉,当然你总是尽量做理性思考。我们也有一些分类目录,这样让选择相对简单点。可是很多时候是直觉,而且有些选择并不是我做的,而是我的同事派翠西亚做的,结果证明她是对的。所以身处这种情况中,不孤零零地一个人是非常重要的,这样才会有对话。

YZ: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开始不喜欢后来又喜欢的作品?                                   

PA:嗯……,我喜欢所有的作品,只不过程度有所不同而已。派翠西亚有很多好点子,比如那个自动喷漆的悬吊装置,本来就已经入选,但她提出将其用作开场作品,在墙面上喷出展览的标题。我开始很担心是否行得通,但事实证明这个点子棒极了,效果极佳。其实有一些作品,比如“影子魔鬼”等,肯定是最受大众欢迎的。但我们也收到很多奇奇怪怪的反应,每个人喜欢的作品都不一样,有趣得很。

YZ:开展后您有没有收到任何批评建议?至今为止我读到的都是赞扬之声。

PA:还真没什么批评的声音。只有一个作家发出批评,但我想他是对自己没有入选撰写展览图册忿忿不平吧,哈哈,因为他的批评有点自相矛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并没有想到会这样,因为这个展览中有很多相当有争议的话题,我期待人们会说些什么,结果并没有。

YZ:您在策划这个展览的时候,是怎样把MoMA的设计理念融合并化解在其中的?

PA:这是非常清楚的。MoMA从一开始就推广设计,1929年建馆时,MoMA创始馆长阿弗雷德·巴尔(Alfred Barr)当时想的就是包豪斯,他认为表现现代艺术最好的方式是表现艺术的团结一致性,所以他认为摄影、电影、设计和建筑是理解艺术的关键,是平等的,是对绘画、素描,雕塑等艺术的赞美。从这个角度讲,对我来说一直就是很清楚的,当代设计是MoMA的任务之一。我的任务之一是以现代概念为由,把我所处的时代中的每一个因素表现出来;我的时代在历史的长河中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当下,什么是现代?它是否能经受时间的考验?就我所理解,它是能够接受时间考验的,我说的现代(modern)是个小m,它并不代表一九三零和一九四零年代,它是设计过程的态度。

所以MoMA处理当代设计的方法就是相信我和我的同事们,哈哈。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展览Just In,展示的就是MoMA最近的馆藏精品。当代设计不仅仅是椅子和即时贴,所以在这个展览中我们着重于一些更具实验性的家具,不只是局限于装饰性,而是不断测试新技术和创造新物件的新方法。其中也有一些共享资源的设计。所以我们尽力有意识地表现当今设计关乎什么?表现当今设计和最初的、以往的设计概念的不同。这就是我们想做的。

YZ:我突然想起来几年前报纸上都在议论,说您要说服MoMA收藏波音747飞机;后来就没了下文,这件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PA:我还在努力说服呢。这件事情要比想象的复杂得多,不仅仅是因为747是个庞然大物。其实我的想法并不是要把飞机放进博物馆,而是公共产业和虚拟拥有。当一件东西是公共产业的时候,你并不非要拥有它,因为人人拥有它。更甚者,我们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展示飞机本身,就算你不能坐747,你也可以跑到飞机场去看一眼747。所以我的想法是,找一家航空公司,挑出三架飞机以MoMA冠名,作为MoMA 747,一切都保持原有的样子,也许内部装饰和一些细节会有所不同,也许飞机上不仅仅有高尔夫杂志,也有一些建筑杂志,等等。所以这是个虚拟拥有的概念,以此推类,你可以有卫星,建筑等等,这无关拥有,只是轧一脚,显示你的支持。收藏也未必是真正物理概念的收藏,尤其是现在很多设计都是抽象的。但是这是个非常概念化的点子,所以现在我有点难于将其付诸现实,但我还在努力。

YZ:祝你好运!您在MoMA工作多久了?

PA14年。我仍然喜欢这里。每一个项目都不同,你在这里工作,能够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YZ:在这14年中,您所感受到的当代设计的变化有哪些?

PA:我觉得,设计师们多多少少跟随文化,拥抱文化,支持文化。很多人的文化本身有很大变化,很多关系产生很大变化。其中我认为最重要的一个变化就是个体和集体的关系,这对设计师很重要的。因为一些设计品的出现,有一种现象被我叫做“忍受极限”;比如你可以用一个IPOD,以前是WALKMAN,现在是IPOD,把自己从嘈杂的人群中隔离开来;你也可以一个人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却通过电脑连接入巨大的社交圈内。所以针对隐私、个体和孤独的态度都很不同了。这非常有趣,我觉得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大的变化之一,而且这与设计非常相关,因为设计与这种变化如影随形。与此同时,无线技术成为现实,虽然现在还挺糟,但比以前好多了。个人责任感也有了巨大的变化。以前在德国,人们要是看到包装太过分都会感到愤怒;现在,如果你觉得什么东西被浪费了,就会觉得不舒服。这种消费文化的转变非常有趣,我都觉得它不那么消费主义了,至少在社会的某一方面。当然这些都是社科学方面的变化,算不上真正的设计变化,那么设计师们变得怎么样了呢?设计师们学会应对各种复杂性,成为一个通晓数门学识的杂家。所以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专家,因为我们有那么多需要学习,而设计师是链接者,连接着每个人。为了获得有效的工作,他们要学习宗教、政治、微生科技和生物学等等,所以我觉得当今的设计师是最好的设计师,和以往的都不一样,他们像海绵一样,吸收很多东西,创造很多对话和网络。

YZ:在每一个MoMA的设计展览中,但凡是您策划的,都是由您来决定入围者。比如刚才提到的Just In展览,展示的是近期馆藏。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因素取决了哪个设计师的哪样作品可以进入MoMA

PA:回答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是Just In展览的前言,列举了MoMA挑选设计馆藏品的几条关键准则。基本的操作程序是这样的,有自动送上门的,也有我们不断张大眼睛寻找的设计品,大概每周一次,所有的策展人聚集在一起讨论上缴的设计品,决定是否要针对某件作品进行进一步讨论,这是第一层过滤;然后每年三次,一个由26个权威专家、建筑师、设计师、理事会成员等组成的团队进行评比投票,这些人是可以正式决定哪样作品进馆的人。

YZ:设计师对自己入选一定很自豪。               

PA:超级自豪,真的,这可是件大事。他们当然很高兴。一些公司是捐赠设计品的,但对于一些年轻设计师,我们有时候会买。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大事,但我们 并不想占便宜。

YZ:最后一个问题,有很多人把当代设计比作未来的古董,您怎么看?

PA:我听过这样的说法。我的看法是,我并不在乎,爱谁谁。当我想到未来,我想到的是将来接我任的同事,我要向他们保证那些设计品还存在,不会在太阳下化掉、分解,消逝。这就是我对未来的想法。我记得我和我的同事有一次美丽的讨论,认为宁可犯错误,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有时候我会诅咒我的前任没有收集一九五零年代的多彩软糖沙发,现在我发疯似地找也找不到一个。我可不要我的后任诅咒我。不过我猜想,也许他们没有收藏的原因是他们想太多未来,他们想这件东西也许没有持久性,不能经受时间的考验。我认为,你只能以思考现在来努力做好你想做的事,你只能对设计的发展轨迹做建议性思考,你在Just In展览中看到的馆藏作品就代表了我们对设计发展轨迹的考量,当然我也希望影响设计。MoMA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我们所做的一切对未来的设计都有影响力,我非常明白这一点,这也是我喜欢这个工作的原因之一。这个平台是一个宣言,对想学习设计的学生、即将毕业的学生都很有启迪,会影响将来他们的选择,所以我们有相当的责任。但这个责任是当下的,是对未来发展起落的一个建议。我无法预测将来五十年后什么东西更值钱,我只可以想象什么哲学五十年后更珍贵。

YZ:回答太棒了!谢谢您。

PA:谢谢你。

   原文刊登于《艺术世界》2008年4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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